浙江大学周睿鸣:穿梭于新闻之间 | 学媒跨界
2013年,周睿鸣告别他曾“梦寐已求”的新闻工作。他说,工作三年里他走街串巷,“用实际行动丈量着居民和各方来客的人生际遇”。记者这份工作曾带他领略未知世界,但倦怠感也随之而来。
攻读博士期间,他在上海澎湃新闻开展田野工作,后完成有关数字新闻编辑部的系统性研究。新闻成为桥接他两种生活方式的桥梁。如今,周睿鸣是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“百人计划”研究员,成为研究新闻的“前新闻人”。
尽管离开新闻业已有十年,但他对新闻业的认同和观察仍未改变。“我还是记者,只不过在做‘记者的记者’。”
2018年周睿鸣和他的猫刘思思(时年4岁)合影
Q:您最开始对新闻感兴趣是什么时候?
A:我高考结束那年发生了“别斯兰人质事件”。当时有位电视记者叫卢宇光,他在现场电话连线报道时喊道:“恐怖分子向我们冲过来了!”我当时就想,记者这个行当太刺激了。这对我来说是个“诱惑”。
我本科读的是软件工程,有一种工科生朴素的对国家和社会的关心。当年有哪个报纸出了一些专题重磅稿件我都会收藏起来,像厦门2007年发生的“PX事件”,南方周末的年度特刊将全体厦门人评为年度人物,我都存起来。
考上新闻学硕士更多是因缘际会。大三下学期比较偏后的时候,我才开始根据目标院校和自己的兴趣看一些专业书,但时间非常短,和大家现在精细准备不一样。我研究生学的是网络传播,课程的抽象层次没有太高,正好应和了我想了解新闻这个行业如何运行的期待。我硕士快毕业的时候接触到几本中国调查记者的访谈录,是当时在复旦大学工作的张志安老师编写的。那些非常鲜活的经验不是稿件本身,而是来自编辑部的后台。我对这些资料非常感兴趣,觉得相当精彩,这也为之后从事学术研究埋下了种子。
我当时供职的《广州日报》虽然是市委机关报,但它同很多竞争对手一样,也要面向读者,做读者喜闻乐见的稿件。《广州日报》多多少少有些不同,但与同城友报一样,各家报纸服务读者的意识都很强。我在这个过程中接受了一些实在的、接地气的锻炼。打个比方,如果某一天我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去采访一起导致伤亡的火灾,第二天别家见报而我们没有,领导也许就会打电话来问:小周你昨天干嘛去了?为什么我们“漏稿”了?
条线记者一般会收到局委的通知,但能不能做好,要看记者是否留意所在城市居民的日常生活需求,用现在时髦话讲就是居民的“痛点”。我现在觉得遗憾的是,当年我没能敏锐地察觉所在城市的更多现象和问题。我很佩服一位友报交通线记者,经常读她的稿子,她会敏锐地感受到她作为市民的出行需求。我经常回想为什么同样的条件我做得不够:可能跟组织安排有关系,也可能跟我的人生规划有关系——当时我始终不觉得我是一个要安家落户的人,但友报记者安了家,有固定住处还有车,自然有“痛点”。我是城市的过客,没有扎下去扮演好品味城市烟火的角色,不够投入。
Q:进入博士阶段后,您的状态有什么变化?
今年,我给本院的传播学学硕开了一门新课《传播与数字社会》。我会从教材的参考文献发散出去,选择一些可能有启发的中英文文章让同学们去读。这些文章有的是近些年的新作,更多的是经典之作,是老师们给我上课时安排的读物。换句话说,博士一年级时读的东西到现在还在“起效”。这么想的时候,就会觉得当年“暗无天日”的日子非常值得。
在澎湃,我一边实习,一边以旁观者的视角关注他们的工作。这样的身份切换不算困难,因为当时新闻人讲“行话”我能听懂。闲下来的时候,我就把我能记住的“行话”“翻译”成学理表述。
比起做记者,做记者的“记者”需要更高的抽象能力。这个角色帮我延续了当年的记者梦:当我做理论上的抽象工作时,它满足了我对调查记者的私人想象。在我看来,调查记者需要描述一套复杂现象,给它(现象)提供可能的解释。
A:转型往往被理解成一种维持、维护过去规范和经验的实践行动。我的观察是,新闻业转型期待的是连续,但面临断裂。在特定的媒介体制里,在特定的“国家-市场-社会”关系里,规范目标表达了新闻人对过去从业规则和相应做法的坚持,但行业变迁的走向可能不尽然如此。十年前不少新闻人畅谈应当“内容为王”,这些年这样的讨论骤然减少,即是一例。
2019年,我在浙大开设了《事实核查》的课程。我曾经有一个规范目标,认为大家应该知道对社会而言事实是什么。然而,在我教学与研究的过程中,我慢慢发现大家对于“什么是事实”还是挺不一致的。就事实核查这一新闻体裁和实践过程来说,它的社会影响有限,目前来说可能更多地在新闻传播教学和研究中被知晓、被在意。如果把视线放到更广阔的范围,其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
Q:从记者转型到学者,您认为优势和劣势分别是什么?
A:好记者会对经验现象特别敏感。劣势是记者很容易用已经被行业规训的视角,或者说一种习惯性的记者思维打量这个世界。也许有些记者因为从业时间过长,或者在从业经历中成名、荣誉加身,不容易意识到“世界已经变了”,不容易意识到新闻业当前面临的历史变革。如果研究者还停留在过去的轨道中,用过去的视角打量现在,刻舟求剑,习惯性地用过去形成的标准去裁切今天难以回答的经验现象,那么他们就无法感知到社会结构和媒介生态发生的变化。
Q:研究新闻业的学者应该倡导什么,或者说他们正在倡导的究竟是什么东西?
A:与其考虑倡导什么,也许应该考虑不倡导什么,顺带反思我们是不是倡导得过多。作为新闻研究者,我关注被生产出来的“news”,关注“journalism”的变化,以及生产活动的复杂性。我觉得始终要看到复杂的东西。新闻研究者不能没有审视世界的规范,但是不能被规范束缚住;应悬置它,看到可能规范上不愿意接受的东西,尝试解释。别急着提建议,多在描述的基础上去解释。我们应该看到复杂的东西,并在更广阔的人文社会科学资源中寻求解释。在现在,解释仍然是稀缺的。
*文中图片来源于受访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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